从驿路到“舌尖”尽显诗意风雅(下)

发布时间:2025-08-01 19:32  浏览量:1

近期上映的电影《长安的荔枝》让不少观众为荔枝使李善德的命运捏一把汗:唐代岭南的鲜荔枝需跨越五千里运往长安,在岭南的烈日下,李善德心急如焚地计算着“八百里加急”的日程;驿道之上,急促的马蹄声叩响了鲜荔枝“一日色变,二日香变,三日味变”的保鲜倒计时。

而当我们把目光从盛唐的驿道移向两宋的城阙,会发现荔枝的故事早已悄然改写:宋人发明了精妙的保鲜之法,它不再被“三日味变”困于一方;汴梁的宫墙内,被移株的荔枝树散发着诱人的香气,吸引着皇帝前来采摘。商贾舟船因它穿梭海上,文人墨客为其挥毫泼墨。从皇家贡品到市井佳肴,从千里加急到海运通商,荔枝的流转早已突破地域与时间的限制,化作一部宋代饮食生活画卷。它不仅记录着宋人“舌尖”上的荔枝传奇,更藏着古人以巧思破保鲜之困的智慧,以及文人雅士在寻常烟火里细品生活真味的雅趣。

《离支伯赵图》

夏啖荔枝已成风尚

宋朝的荔枝不再是珍稀之物。两宋以前,荔枝产量少、运输不易,基本是皇家的“专供”,许多人别说吃了,就连见都没见过。但到了两宋时期,荔枝种植技术得到了有效提升,福建等产地荔枝种植规模也不断扩大,全国荔枝产量大幅增加。由于荔枝的生产、销售得到良性发展,因此在寻常巷陌中也出现了新摘荔枝的身影。

而经过隋唐两代持续兴修水利,至两宋时水路交通已十分发达。北宋画家张择端《清明上河图》中沿汴河驶入汴梁城的多艘大型船只,正是当时漕运兴盛的生动写照。与长安相比,汴梁距离荔枝产地福建、岭南更近,于是,商人们便“水浮陆转,以入京师”,也就是水路和陆路结合,将荔枝送往汴梁。到了南宋时期,临安(今浙江省杭州市)成为新的都城。借助于发达的海运技术,岭南、福建的荔枝也会经海路运输到临安。由于这座城市离福建更近,因此,临安人品尝到新鲜荔枝的机会要比汴梁人多得多。彼时,福建荔枝已占据了临安荔枝市场的大半江山。据南宋《西湖老人繁胜录》记载,新摘的福州荔枝一到,不但被献入皇宫,而且也会被送到达官贵人手中,同时还会在街市上被销售,品种多是“生红为上,或是铁色”。当时“或海船来,或步担到。直卖至八月”,其中尤以福建泉州、福州的荔枝卖得最火。

临安商业十分发达,尤其是水果的销售。水果在临安不但有数处专业性的市场,而且还有遍布城内外的水果店。此外,食店、酒店、茶楼、瓦子等处也兼营水果的销售,这些水果中就包含荔枝。据南宋《梦粱录》记载,夏天临安城的街市卖桃、李、杏、梅、枇杷、杨梅、林檎、荔枝等水果,一些富裕的家庭会专门派人到市场上购买荔枝回来享用。

对于达官贵人和富商们来说,食用水果一年四季不间断。他们还时常举办各种名目繁多的果品宴会。以文人张镃为例,其家一年中以品尝水果为主题的宴会活动就有:四月孟夏,餐霞轩赏樱桃;五月仲夏,听莺亭摘瓜,清夏堂赏杨梅,艳香馆赏林檎,摘星轩赏枇杷;六月季夏,霞川食桃,清夏堂赏新荔枝;七月孟秋,应铉斋东赏葡萄,珍林剥枣;九月季秋,珍林赏时果,满霜亭赏巨螯香橙;十月孟冬,满霜亭赏蜜橘。

在这种氛围下,当时还形成了一些与之有关的习俗。如太学除夜各斋祀神,用枣子、荔枝、蓼花三果,盖取“早离了”之谶。

荔枝加工技法多样

由于达官贵人经常要举办大型的筵席,于是宋代出现了提供全方位的服务机构——“四司六局”。据《都城纪胜·四司六局》载:“官府贵家置四司六局,各有所掌,故筵席排当,凡事整齐,都下街市亦有之。常时人户,每遇礼席,以钱倩之,皆可办也。”其中与水果有关的机构有果子局和蜜煎局,“果子局,专掌装簇、饤盘、看果、时果、准备劝酒。蜜煎局,专掌糖蜜花果、咸酸劝酒之属”。

因为荔枝保鲜期较短,所以宋人会将晒得半干的荔枝做成荔枝蜜煎,如此,就可以“锁”住荔枝的香气而全年享用了。其做法是将采摘下来的新鲜荔枝剥去外壳和果核,榨去汁液,只留存果肉,然后与清水和蜂蜜一起熬煮,待到水分与蜂蜜全部被荔枝肉吸收后,便可盛出装瓶,随吃随取。时人赞其“色黄白而味美可爱”。

宋代荔枝加工技术发展迅猛,除了荔枝蜜煎以外,市面上还销售荔枝干和荔枝酱。

荔枝干的做法是把新鲜的荔枝摘下,放入红盐和扶桑花制成的混合液中进行浸泡。然后进行曝晒,等到晒干后,就成了荔枝干,可以存放三四年,不足之处是鲜味丢了。后来,福建人又尝试烈日直晒,通过这种方法做出来的荔枝干保留住了鲜味。不过,这种鲜味只能保存半年多。这些尚未跨年的荔枝干都被称作新荔枝,是当时鲜荔枝的主要替代品。

荔枝还能被熬成果酱。制作荔枝酱时,将荔枝去壳去核,果肉放入锅中,加入适量的糖和水,小火慢熬。不一会儿,果肉就变得浓稠,果香四溢。荔枝酱可以抹在饼食上食用,也可以作为馅料,用来制作荔枝夹心饼、荔枝酥等点心。

宋人还将鲜荔枝采下酿造荔枝酒。当时采用传统发酵法,将荔枝捣碎后放入陶坛,加入酒曲和水,密封发酵。温度适宜时,荔枝的糖分会转化为酒精。经过一段时间的发酵,打开酒坛,浓郁的果香与酒香扑鼻而来。不过,荔枝本身含糖量高,酿出的酒度数虽不高,但后劲十足。

当时一些商贩和饮食店肆更是将荔枝当作配菜,从而形成风味独特的美食,如荔枝焙腰子等。

南宋周密《武林旧事》卷六《凉水》记载了出现在临安街头的饮品“凉水”数十种,诸如甘豆汤、椰子酒、豆儿水、鹿梨浆、卤梅水、杏酥饮、荔枝膏水等。其中,荔枝膏水也称荔枝膏。对于大多数百姓来说,想吃鲜荔枝着实不易,荔枝干价格也不低。既然品尝不到荔枝,那就品味一下荔枝味的饮料吧。根据《御院药方·卷二》记载,宋人用乌梅八两、桂十两、乳糖二十六两、生姜五两(取汁)、麝香半钱、熟蜜十四两发明出能冲饮的荔枝膏,里面没有半点儿荔枝,却能让人尝到荔枝的甜味,颇像现在的果味饮料,由此足见宋人的智慧。

美味升华雅致美学

从北宋到南宋,荔枝不仅仅是一种美味的水果,更是一种文化的传承。人们通过品味荔枝、欣赏与荔枝有关的文化作品,不断丰富和发展着荔枝文化的内涵与外延。

荔枝文化主要体现在诗词歌赋等方面。无论是北宋的苏轼、黄庭坚还是南宋的陆游、范成大等著名诗人,都曾写下关于荔枝的脍炙人口的诗篇。这些诗篇不仅赞美了荔枝的美味和珍贵,更表达了他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追求。例如苏轼的《惠州一绝》:“罗浮山下四时春,卢橘杨梅次第新。日啖荔枝三百颗,不辞长作岭南人。”这首诗以生动的笔触描绘了岭南荔枝的色味,表达了诗人对荔枝的喜爱之情。

“海山仙人绛罗襦,红纱中单白玉肤。不须更待妃子笑,风骨自是倾城姝。”能把荔枝写得如此清新脱俗的,非大苏学士莫属。他将荔枝比作肌肤胜雪的仙子美人,不食人间烟火,气质清绝出尘,自有风骨,无须借“妃子笑”博关注。这既是对荔枝的礼赞,亦是诗人自身的写照。

元符元年(1098年),黄庭坚自黔州(今重庆市彭水苗族土家族自治县)徙戎州(今四川省宜宾市),途经江津(今重庆市江津区),得到了好友李任道与知县冉木的盛情款待。恰逢江津荔枝成熟之时,他们摘下鲜红清甜的荔枝,在县衙后面的心舟亭一边叙旧一边品尝。黄庭坚乘兴赋诗,作《次韵任道食荔支有感三首》:“一钱不值程卫尉,万事称好司马公。白发永无怀橘日,六年惆怅荔支红。今年荔子熟南风,莫愁留滞太史公。五月照江鸭头绿,六月连山柘枝红。舞女荔支熟虽晚,临江照影自恼公。天与蹙罗装宝髻,更挼猩血染殷红。”诗中以“猩血”比喻荔枝殷红的色泽,以“蹙罗装宝髻”来形容荔枝华美的形态,并赞美荔枝如舞女般的动感。同时也感叹自己的人生:不断遭贬,使自己既未达成功业,也无法守在母亲身边尽孝,最终留下遗憾。

“驿骑星驰亦快哉,筠笼露湿手亲开。不应相与无平素,曾忝戎州刺史来。”《荔子绝句二首·其一》是陆游品尝戎州荔枝后有感而发所写的诗,全诗生动地描绘了新摘的荔枝鲜美诱人。首句以鲜明的笔触表现了诗人对荔枝的急切期待,第二句则细腻地描绘了诗人打开装有荔枝的盒子的情景,让人仿佛能感受到那甜美的滋味在口中四溢。据说陆游吃完荔枝后,还用荔枝壳、芳草、秋菊和柏实来制作熏香,以助抚琴读书之雅兴。晚年时期,退居故乡山阴(今浙江省绍兴市)多年的陆游对戎州荔枝念念不忘,作“伤心忽入西窗梦,同在峬村折荔枝”的诗句来回忆当年的情景。

宋人不仅诗咏荔枝,还将其作为纹饰融入艺术创作与日常生活。以荔枝为纹饰图案的玉雕自宋代时已开始出现,玉带饰、金带饰均有“丝头荔枝”“剔梗荔枝”等名目,玉琢荔枝纹腰带成为宋代三品以上文官身份等级的象征。《宋史·舆服志》记载:“荔支或为御仙花,束带亦同。”御仙花纹饰采用的其实是类似荔枝的造型,也就是“荔枝纹”。在宋代职官服饰制度中,荔枝金带非三品及以上官员不能佩戴使用。

周密在《志雅堂杂钞》中说北宋宣和制荔枝带“枝皆剔起,叶皆有咏”。荔枝和枝叶相互叠压,布局层次分明,极富立体感,这种深层透雕的创新手法影响到后来的元、明、清三朝。

荔枝也成为宋人笔下常见的绘画题材。除了宋徽宗的《写生翎毛图》,无名氏的《离支伯赵图》同样出名。该画以荔枝和伯劳鸟(伯赵)为主题,展现了宋代宫廷绘画的精湛技艺,并富有寓意。荔枝谐音“利枝”或“离支”,象征“吉利”或“连理”,在宋代宫廷文化中常被赋予富贵、祥瑞的寓意。伯劳鸟在古代被视为“报喜鸟”,与荔枝结合,暗含“报喜”“大吉”之意。艺术家通过细腻的笔触和生动的色彩,将荔枝、伯劳鸟的形态与神韵展现得淋漓尽致。

(王宁 综合整理)